跳至內容

前篇

4,744字 · 16 分鐘

「為何要哭了,有誰欺負你嗎?」

陰暗天空下,一個七歲的少年抱膝坐在公園滑梯底。他一聽見滑梯外傳出的鈴般聲音,立即用衣服抹走鼻裏流出的長長鼻涕。

他探出頭一看,就見到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女站在滑梯外。

少女有一頭黑黑啡啡的及胸長髮,穿著淡粉色的短袖長裙。她好奇的倚前,彷彿是首次見到滑梯底的構造。

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誰。

她是鄰家中村家的女兒中村鈴。雖常常見面,但他還是第一次跟她說話。

「我才沒在哭。」

——他萬萬想不到,那天擔心他的少女在九年後比他變的更灰暗。

過了一段時間,阿祐因父母離婚而多次轉校,姓氏也不再是八木,而是從母姓,變成了河野祐。九年後回到故鄉,在高中再遇上阿鈴時,那個常常笑的她竟變的很陰沉。

她經常坐在班房座位上凝望窗外,連跟其他同學說話也支支吾吾的,與變的明朗的阿祐有甚大對比。

到底遇上什麼事了?難道是被欺負?結果他一直找不到發問時機,亦找不到欺凌的證據,就這樣過了數個月。

今天他定要問出她變成這樣的原因。

阿祐在人來人往的夏日祭典會場拿出電話一看。現在還是晚上六時五十分,比約好的時間早了十分鐘。

「……河野同學。」

他從電話螢幕中抬起頭來,就見到阿鈴站在面前,低頭盯著手上的白色小提包。

阿鈴披著一頭黑黑啡啡的長髮,瀏海幾乎蓋住其雙眼,頭上還有一個紅山茶花髮飾,與她身上的深粉色浴衣與木屐非常合襯。

浴衣與校服不同,阿祐可清楚地看到腰部的輪廓,他悄悄地多望了兩次。希望她沒有察覺到,他暗想。

「中村,真早啊。」

她左右張望,「……餘下的二人在哪裏?」

阿祐想起了在祭典會場的原因。一切源於同班同學的阿俊打算約女生去祭典,但她說不夠熱鬧,於是剛好坐在旁的二人就首當其衝。但就在不久前,阿俊突然說已向那女生表白,要二人去約會。

那見色忘友的傢伙,阿祐雖是生氣,但這是機會。既然阿俊他們來不了,今天就是他問阿鈴的好時機。

「阿俊忽然說會分頭行動,他們不會來了。」

「是嗎。」她呆呆的看著身上的浴衣。「那麼今天要取消了?」

「難得來了,我會去逛一逛啊。」

阿鈴抬頭一望他,眼神依稀帶點期盼,「那麼……還會請客?」

「會啊,你有什麼想吃的?」

他見到阿鈴的眼神,想起本來她並不想來,是他說會請客她才勉強答應。阿祐相信,她會來的原因是可以免費吃喝玩樂。

「那我去。」她望向四周的攤擋,「不快點的話……攤檔的食物就會被掃清光。」

「好,那快點走吧!」

二人從夏日祭典的入口動身,跳進了人山人海的祭典會場。會場各處也掛滿了七彩繽紛的燈籠,照亮了整個會場。二人一邊走,叫賣聲就夾雜著談笑聲傳入耳中。阿祐也被週遭的歡樂氣氛影響,腳步亦變的輕盈。

「你要吃什麼?」

「章魚燒。」她看著攤檔,逐一數出美食的名字,「烤雞串.棉花糖、鯛魚燒與蘋果糖。」

「這麼多?」

她點點頭,「嗯,吃完了就回家。」

才剛到了會場就想要回家了嗎?不行,還沒問出阿鈴之前發生了什麼事,怎能這麼快就讓她離開。

「這麼快就回家,難得來到不去玩玩嗎?」

她搖搖頭,「……我很忙。」

「今回我請客,你也陪我到處逛逛嘛。」

阿鈴停在排隊買章魚燒的隊列之中思考了一下,以灰暗的語氣說,「我知道了。」

「也不用這麼勉強——」

「小哥,要嚐嚐章魚燒嗎?」攤檔的中年大叔笑笑的看著他與阿鈴,「有情侶價!」

阿鈴猛地搖頭否定,「不……不、不、不是情侶。」

「是嗎。」大叔毫不在意猜錯了二人的關係,純熟地把盤子裏的章魚燒翻一翻。「有原味與醬汁版,要哪個?」

他跟著阿鈴的視線望向週遭的客人,凡是拿著章魚燒的客人也是要醬汁版,還拿著電話在拍照。

她一臉猶豫的想要開口,但又把話吞回去。阿祐看著其舉動,也大概猜到她想要什麼,畢竟她從小就最喜歡吃章魚燒。

「要兩盒原味的。」

「好的,稍等!」大叔聽見他的訂單,很快就把八個小丸子放進盒子裏,再把兩個盒子交到阿祐手上。他付了錢後,大叔就笑容滿臉的望著他。「慢用!」

二人離開了章魚燒店前,當阿祐把其中一盒章魚燒交給她時,她一臉不解的看著阿祐。

「為什麼知道我想要原味?」

「你的表情也太明顯了,中村。」

「是……是嗎?」她拍了一拍臉頰,「是這樣嗎……?」

「不快點吃就會涼了。」

阿鈴帶點猶豫的從阿祐手上接過章魚燒。她一打開盒子,章魚燒的香氣就撲到臉上。她察覺到阿祐在望著,就趕緊把章魚燒放進口裏,臉頰就像口裏放了一堆瓜子的倉鼠一樣。

「……好吃。」

阿祐跟著她吃了一顆章魚燒,「啊,真的,很好吃!」

章魚燒的味道透過味蕾傳遍整個口腔,章魚燒軟軟綿綿的,還入口即溶。阿祐吃著吃著,不知不覺就把手上的章魚燒吃個清光。

他盯著面前空空如也的章魚燒盒子,突如回過神來。糟糕,只顧著吃不就跟阿鈴一樣嗎,他也得讓阿鈴看看帥氣的地方。

他環顧四周 ,指著會場一隅的射擊遊戲攤位,「之後去那裏吧。」

「射擊遊戲……」她把最後一顆章魚燒吞進肚裏,「好……好吧。」

之前跟阿鈴一起玩射擊遊戲,十戰十敗,今次一定要勝利。

二人很快就走到射擊遊戲的攤位。老闆一見到二人,就一拍手掌,「要挑戰一下自己嗎,哥哥!」

「當然。」阿祐立即付錢,從老闆手上拿了長槍,再望向後面的阿鈴,「你也要玩嗎?我也可以請你玩啊。」

「不……不用了。」

還以為可以與她再比賽玩射擊遊戲,阿祐不禁垂下了肩頭。「那有什麼想要的?」

「沒有……」

「真的?」

「那麼那邊的糖果。」她指著在攤位內最下層的檸檬味喉糖,是他跑去便利店也可以買到的便宜款式。

「好,那你看著了。」

就算是便宜款式的糖果,他也會打下來。

阿祐站在攤位前,握著手上的長槍,瞄準那盒糖果按下板機。一按下板機,軟木栓彈就一直線的飛出去,擊中糖果盒的正中央。盒子在桌上搖搖欲墜,但最後還是屹立桌上。

「啊,還差少許……!」

糖果盒被他擊中後,向右傾斜了少許。現在就是乘勝追擊的好機會,他馬上再付錢,把槍再指向目標。

「今次才要打下來。」

他再次對準糖果按下了板機,子彈又飛向了糖果,今次是再推後了少許,但還是未倒下來。

可惡,也太遜了。

明明阿鈴還在看著,卻連一盒最便宜的糖果也打不動。阿祐感到阿鈴的視線,急著再把子彈放到槍管。

「河野同學……」

「還差少許而已,我很快就會打它下來。」

「再打偏、少許會好一點……」

「打偏少許?」

她支支吾吾的看著阿祐。「可以……讓我試試嗎?」

「可以啊。」

沒想到有機會見到她的射擊技術。阿祐不假思索的就把槍交給她,再付了一次錢。

阿鈴接過長槍,最初還在呆呆的看著手上的長槍與軟木栓彈,很快就在攤位前的長桌低下腰來,伸出右手,與狙擊兵一樣瞄準著架上的糖果。

轉瞬間,子彈命中目標的聲音傳到阿祐的耳中。一看,糖果盒已被子彈擊中,掉在地上。

「恭喜,客人!」

老闆把掉在地上的糖果盒拿起來,交到阿鈴手上。阿鈴看著老闆,再看著手上的糖果,腼腆的笑了出來。

「中村……」阿祐笑笑的看著她,「你有射擊的天份啊。」

「這是偶然……!」

「是你把它射到地上的啊。」

「我只是推了一推而已,是河野同學幾乎把它射下來了。」

阿祐笑著繼續說,「你說是就是吧。唔,下一站是……」

「河野同學不用射下自己的份嗎?」

「你不是要吃烤雞串、棉花糖——還有什麼?」

「蘋果糖。」

「對對,蘋果糖。」阿祐指向附近的鯛魚燒檔,「不快點祭典就會完了。先去買鯛魚燒吧。」

她點點頭,「那麼……河野同學有想去的攤檔嗎?」

「去釣水球如何?」阿祐一看阿鈴,忽然想起了什麼,「對了,叫我河野就好,加了敬稱總覺得奇怪。」

「不、不好意思……」

「我也叫你中村嘛,你也叫我河野就好。」

「好的……河野同——河野。」

「沒想到中村的射擊技術還是這麼好啊,在課室你多說話的話一定會受歡迎。」

「還是這麼好……?」阿鈴想了一想,「呃,我……不想太顯眼。」

「我想起小時候有一個好朋友,她幫了我不少忙,而且跟你一樣擅長射擊遊戲。你定會像她一樣受歡迎啊。」

阿鈴一臉不解的看著他,「是……嗎?你有一位好朋友呢。」

看來她早已忘掉了小時候的事,阿祐不禁在心裏失落了一下。

二人離開了射擊遊戲的攤檔,很快就成功買到鯛魚燒,再走到釣水球的攤位。

釣水球的攤檔充滿了人潮,二人吃完了鯛魚燒才輪到他們去釣水球。在水池裏放滿了五彩繽紛的水球,一個個浮在水面上。他們付錢後各拿一個繫在紙繩上的吊鉤,蹲在彼此的對面。

「既然要玩,那不如比賽吧。」

她抬頭一看阿祐,「比賽?」

「吊鉤斷掉前誰釣的多就是贏家。」阿祐見她還在猶豫,補上一句,「若你贏的話我就請你吃刨冰吧。」

阿鈴立即一臉緊張,「我會……勝利的。」

「那就開始吧。」

在阿祐號令後不久,阿鈴很快就吊了一個水球,放在地上。

今次才要勝過她。阿祐拿著吊鉤尋找看似最容易吊出來的目標,正當他打算瞄準在前面的黃色水球,阿鈴卻比他更快拿走。

「這是我先見到的啊。」

「先到先得。為了刨冰,我不能輸……」阿鈴說罷,再次盯著滿是水球的水池。

既然阿鈴搶走了他的水球,他也要從阿鈴手上拿走一個。阿祐看著阿鈴的視線,就在她快下手之際,阿祐就趕在她之前放下吊鉤,吊上了藍色的水球。

阿祐笑笑的拿著水球在手上搖啊搖,「嘿嘿,這就是搶走別人水球的代價。」

搖著搖著,阿祐手上的紙繩忽然斷掉,他連忙接住唯一搶走的水球。

她見到這光景,不禁咯咯笑了出來,「這是搶走別人水球的代價。」

「可惡,我輸了!」

他只拿到一個水球,而她拿到了三個。

阿鈴看著在旁的黃色、綠色與藍色水球,「是我勝利了。」

這是不幸的事故,但吊鉤最先斷掉的是他,阿鈴才是這次勝負的贏家。「中村,你要什麼刨冰就要吧……」

「那麼這個……給你。」

阿鈴驀地把手上的黃色與綠色水球放到他面前。

「要給我?」

阿祐想起了以前與阿鈴參加祭典時的事,那時他也是在釣水球輸給了她,結果他說了一句,阿鈴就與他拿著同樣數量的水球回家。

「嗯……我一個人拿不到這麼多,我要拿刨冰。」

阿祐收下了水球,「那我就暫時托管吧。」

「……不是托管,這個給你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二人拿著兩樣數量的水球就會變的幸運喔。」

「有這樣的事?」

阿祐看著她,她似乎真的相信那是真的,但阿祐完全沒聽過這回事。他看著手上黃色與綠色的水球,若只是拿著水球就可以變幸運的話,他倒是不介意。

「嗯,我小時候的朋友告訴我的……」阿鈴羞澀一笑,「他也是常常輸掉,運氣很差,所以我想分一點運氣給他。」

「那他現在定是很幸運了啊。」

慢著,這話怎麼好像在哪裏聽過?

阿祐才剛說出口就頓了一會,那句跟他以前說過的話很相似。唯一的分別是,那是他小時候不甘心輸掉,為了在她手上拿到水球而隨便編的藉口。

難道阿鈴還記得他?是的話,為何要這麼婉轉的告訴他?

阿祐打算追問的時候,卻有一把聲音從後叫住了他。

「喂,八木!」

是叫他的舊姓,難道是小學同學嗎。阿祐回頭一看,竟是臨時爽約的阿俊。

阿俊是他在小學認識的同學。為人有義氣,但有時少條筋。

二人本來不是很熟絡,到了高中後才變成朋友。阿俊穿上一身便服,白色短袖上衣配上一條卡其色短褲,在滿是浴衣的祭典裏甚是顯眼。

「就叫你別再叫我八木啊。」

阿俊爽朗的笑了一笑。「河野河野的很拗口啊。八木祐,不就很順口嘛!」

「你不是去約會嗎?」

「她說想吃章魚燒,你知道在哪裏嗎?」

「章魚燒?不就在那邊啊。」阿祐指著章魚燒檔的方向,阿俊就一臉豁然開朗。

「啊,竟然在那種地方!」

「偶爾也看看路啊。」

「你這傢伙,我有什麼時候不看路了——咦,中村,你怎麼了?」

阿祐跟著阿俊回頭一看阿鈴,只見她反射地退後一步。「八……八木、祐?」

「什麼啊,八木就是八木啊。」阿俊笑笑的說,「不記得了嗎,在小學一直追在你後面的那個八木祐!」

「不、不是河野嗎?」

「河野是那傢伙的母親的姓氏啊。」

「你不知道嗎?」

阿祐一問,她就再退後一步。難道是忘記了嗎,他在轉校首天就向全班介紹這件事,阿鈴沒理由不知道。

「……對、對不起……!」

阿鈴聽見他的話,嘴巴開開合合的,連手上的水球也掉在地上,轉瞬間就翻身擠過人群,逃到遠方。

「怎、怎麼了?」

「快追上去啊,八木!」

「那你自己去找章魚燒檔吧!」他把手上的水球全都擠給阿俊,就猛地追上去。「慢著,中村,你要去哪裏了!」